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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? 荒野避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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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   荒野避雨

◎凝光帶露,勝似天然美玉。◎

“謝明瑞這個人,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。”

這句話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理解——比如像他這種不學無術胸無大志的紈絝,知道關心自家長輩的身體康健,就比她想象中的要好。

可謝明瑞心頭微悸,隱隱期待起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理解。

他沒有講完去年中秋的翻墻故事,故事的後半段,在他察覺祖母病癥加重,正想要去告知爹娘的時候,謝明霞也來了鏡心居。

謝明霞不會翻墻,只能走院子正門。

她被祖母拒絕見面之後,假意失落離去,又趁著陳嬤嬤松懈,回身一個箭步闖入了鏡心居。祖母聽見陳嬤嬤呼喊,急忙躲入屋內,謝明霞還是沒有見著人。

但謝明瑞扒在鏡心居墻緣上,目睹了祖母躲入屋內的全過程。

他直到今日,都很難忘記祖母當時臉上的表情。

那種慌張害怕,還混雜著驚慌無助的神情,是他鮮少在素來講究氣度儀容的祖母臉上見到過的。他生於教養嚴格的望族之家的祖母,即便獨自在內院裏曬太陽也要打扮得矜貴得體的祖母。

人心太過幽微覆雜。

有些人的驕傲自尊與敏感心思,不會隨著年歲輩分漸長而磨蝕。

謝明瑞甚至有點後悔那天去翻墻,如果被祖母發現,她那點愜意地在院子曬太陽的放松時光,會不會從此也變得惴惴不安。

謝明瑞收回了望向枕邊人的視線,品味出了一點荒唐。

他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祖母的選擇,甚至是自己的心,又怎能去奢望只同床共枕半個月不到的人,能夠理解他。

阮阮看著謝明瑞眸中亮起了一瞬又淡去。

她忍不住問謝明瑞:“如果,我是說如果,老夫人能夠暫時恢覆原來的模樣,你覺得她還會願意去及笄禮嗎?”

“會,”謝明瑞想到親妹的那份及笄禮物,“難道你有辦法?”

“那夫君先講講,老夫人性情到底是怎麽樣的?你做過最惹她生氣的事情,她有什麽反應?”

阮阮雙手撐在兩人之間的梨木雲紋卷桌上,稍微湊近了謝明瑞。

聽完謝明瑞的講述,阮阮找到她前些天看的《樊國風物志》,翻出植物篇的其中一頁:“夫君能夠找到這種竹子嗎?”

風物志上描寫了一種樊國特有的珍稀雙犀竹,長在溫熱潮濕的山澗裏,除了模樣美觀可作庭院綠植,還有珍貴的藥用價值。

“藥店能夠買到。”謝明瑞回憶,一緣堂那個當幌子的醫館裏就有曬幹的雙犀竹葉,一片就能夠賣好幾兩銀子。

阮阮搖頭,“不要風幹的。”

“……你要一整棵活的雙犀竹?”謝明瑞理解過來,皺了皺眉,“要來做什麽?”據他所知,雙犀竹不能治療白駁癥。

“送給祖母,當個敲門磚。”

“鏡心居裏,有不少奇珍異草是我搜羅過去的。”

謝明瑞潑了冷水,對上那雙漫著清淺笑意的杏眼,半道松了口風,“我明天帶蘆笛去南山轉轉吧。”

謝明瑞不抱什麽希望,沒想到翌日出發,她也要跟著。

離府之前還出了一點小岔子,謝昆林和孫氏把他喊去暢林苑問話,養外室的事情終究傳到了謝昆林耳朵裏。

阮阮在忠勇侯氣得又要動鞭子之前,趕過去救場。

謝明瑞最終全須全尾地走出暢林苑,臉上沒什麽表情,伺候他多年的蘆笛只看一眼,就不敢吭聲,一溜小跑趕去開侯府大門。

二人上了馬車,蘆笛揚起韁繩往南山方向去。

阮阮從隨身行囊裏翻出一個紙包,裏頭是幾只皮薄肉嫩的小蜜橘。

酸甜清新的味道隨著橘皮被撕開,濺散在一方小小天地,飄到謝明瑞鼻尖,有清甜似蜜橘的聲線,含笑問他:“夫君,吃橘子嗎?”

他垂眸,望見一團濃郁得耀眼的橘紅,躺在她白凈掌心。

阮阮掰開一瓣果肉遞到他唇邊。

謝明瑞啟唇咬開,清甜可口綻在舌尖,心裏煩悶輕了些,遂把那只缺了一瓣果實的橘團取走,剝起了她壓根沒撕過的細弱橘絡。

阮阮看在眼裏,覺得謝明瑞毛病真的挺多。

“夫君,橘絡是可以吃的。”

“我知道,”謝明瑞慢條斯理剝離開最後一線橘絡,將掌心積攢的一團白絲遞到她面前,“橘絡通絡化痰、順氣活血,來,不用謝。”

阮阮:“……”

她伸手想抓了丟到裝果皮的圓碟上,謝明瑞粲然一笑,翻轉手腕,她還沒看清楚,抓到的已經是一團被他剝得光溜溜的果肉。

“試試,這樣口感比較好。”

謝明瑞撩起車簾看了一眼,天色尚算晴朗,“城東吉祥坊有道果子飲叫金凝露,不止橘絡,連那層薄弱蟬翼的橘衣都挑開,只取一縷一縷完整的果肉絲調配,是消暑佳品,待會兒回程去買兩碗。”

買金凝露的計劃最終被打亂。

夏季天氣反覆多變,他們爬到南山半山腰,即便帶了傘,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,連半棵雙犀竹的影子都沒有看到。

斜風驟雨中,蘆笛走在最前頭開路。

阮阮撐著傘,深一腳淺一腳跟著謝明瑞,耳邊聽見了“撕”一聲,油紙傘面又被某些低矮樹冠的枝杈劃破一道長口子。

可不打傘,這些枝杈就能混著大風大雨直接拍到她臉上。

謝明瑞回頭,見她夏季輕薄衣裙都濕透,脫下了外衫罩在她頭上,蹲下來做了一個“我背你”的姿勢。

阮阮扔了形同虛設的破傘,摟緊他脖子,視野驟然升起,有點新奇的體驗。謝明瑞在坑坑窪窪的雨中山林邁步,穩得如履平地,速度比她磕磕絆絆不知要快上幾多,沒一會兒就趕在了最前面的蘆笛。

“少爺,前頭有一間破廟,要不要去躲躲?”

暴雨中人的聲音變得微弱,蘆笛幾乎扭頭大喊,對上了謝明瑞淩厲的一眼,登時不再朝後面看。

“帶路。”謝明瑞沒喊,聲音傳得清清楚楚,阮阮貼著他,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的微微震動。

破廟空置許久,變成荒野客棧,還能撿到前人留下的幹樹枝。

謝明瑞用火折子生了火,脫下大部分衣衫烤著,阮阮接連打了幾個噴嚏,環顧一圈不見蘆笛的影子,“蘆笛呢?”

“蘆笛在東邊偏殿,自己會生火。”

謝明瑞看她濕得能擰出水來的衣袖,挑眉奇道:“明二姑娘,還等什麽?衣裳脫下來烤,你這樣等會兒雨停了,我沒法背你下山。”

等下還能背?

阮阮打了個寒顫,轉身走開幾步,背對謝明瑞褪下衣裙,身後有很細碎的動靜。脫完回頭,發現謝明瑞扯了空置香案上鋪著的黃色布幔,勾在兩根梁柱的簡陋雕花上,給她做了一副臨時擋簾。

擋簾高度剛好到她脖子,阮阮隔著簾,給他遞去衫裙。

謝明瑞握著衣裙分辨,“中衣和貼身小衣也脫了,半幹濕的衣裳烤火幹得最快。”說完毫不意外看到她眼裏的遲疑。

“放心,我沒有趁人之危的愛好,”他伸手抹了一把梁柱,向她展示兩根沾了黑灰的指頭,“尤其是在這種鬼地方。”

阮阮轉身解開中衣,頭發撥到胸前,解下了絲綢兜衣的系帶。

謝明瑞垂眸立在簾外,左手提著她換下來的濕衣裙,目光瞟到右手指頭上的黑灰,隨手捏起面前擋簾的邊緣,輕輕搓了一下。

其實那擋簾也臟得不遑多讓。

他收回手,眼前一抹模模糊糊的黃影飄過,擋簾一角竟然松松垮垮,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。

謝明瑞眼皮一跳,毫無預兆望見一抹瑩瑩雪色。

年輕女子的背部骨肉勻停,順著脊骨凹陷出一線陰影,一縷鴉青發絲俏皮逃脫,從肩上垂落,濕漉漉的發尾卷起一點弧度。

他收回視線,撿起擋簾一角重新掛好,背過身去等待。

南山之行在一波三折中結束。

快下到山腳時候,蘆笛的祖傳玉佩丟了。

謝明瑞與阮阮跟著他原路返回,意外找到了在雨中不見影蹤的雙犀竹,蘆笛的玉佩正掛在一根旁逸斜出的竹枝上,隨風晃動。

此時雨過天晴,雙犀竹葉上沾著雨露,在夕陽下熠熠生輝。

謝明瑞看清楚了雙犀竹未風幹時的模樣,葉片一半碧青,一半象牙白,青白相間之處如水墨筆觸,斑點暈染天然,無一處雷同。

他與蘆笛一起小心翼翼地挖出這棵雙犀竹,運回忠勇侯府。

阮阮稍稍打理裝盆,就請人送去了鏡心居。

夜裏就寢,兩面窗欞關得只剩一縫,阮阮還是打了個噴嚏。

謝明瑞罕見地捧著書卷,是她床頭那本《樊國風物志》,眼皮沒擡翻過一頁,“小廚房熬的姜湯沒喝?”

“喝了。”但是太辣了只喝了小半碗,她將自己嚴嚴實實蓋好。

謝明瑞等她睡熟了沒動靜,才放下書卷,吹滅小燈。

躺上床後不過一炷香功夫,女子玲瓏溫軟的身條貼過來,這次沒有再手腳並用圈著他,而是雙手環在胸前,往他懷裏鉆,是真的冷。

謝明瑞側了身,將自己薄被搭在她身上,手虛虛攏著背後,將被子邊緣拉到她腰側蓋好。懷中人呼吸均勻,眼皮闔著,渾然無察,就像她白日裏褪下衣衫,而未曾察覺擋簾那一瞬間的掉落。

那一眼的婀娜體態,凝光帶露,勝似天然美玉。

但在平整舒展的肩背下,在曲線婉約的後腰間,她皮膚潔白光滑,細膩無暇,並沒有明家人口中從假山摔下留的陳年傷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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